死亡證明書

還記得第一次看到死亡證明書是在很烏龍的場合。當時我在辦公室裡，接到一名中年男子來電，他劈頭就問：「傳真號碼幾號？」天真的我以為對方要捐款（？），二話不說就直接告訴他號碼。滿心歡喜的我走到傳真機旁，預期要收的是佛心來的捐款單，結果傳進來的居然是某人要到西方極樂世界的通知單。可想而知當時的我有多驚嚇。

看著那張紙的感覺就像是正視著死亡，似乎生命的殞落多少會和不祥沾上邊，無知的我帶著對亡者的敬畏和害怕，用兩根手指捏著它，禁不住的好奇心和罪惡感讓我窺探了一眼，至今我還記得那紙上透露的訊息。

幾年過後，現在工作上倒是很常見到死亡證明，有時候沒看到這張紙，還得問前來辦事的亡者親友：「他是什麼原因過世？」聽過很多種答案，見過很多種死亡原因。因病、意外的佔大多數，偶爾會出現難以理解的死因，老經驗的同事會為我解釋，那文字密碼通常是用各種方法自我了斷的委婉用詞。



然而最讓我震驚的莫過於前些日子還活生生出現在眼前的人，霎時間就變成了一張只有二十字描述他的白紙。這些人多數死於疾病，頻率最高的是死於肝病，我還記得他們靠近時身上散發出的濃濃酒精氣味。他們在世時因為沒錢生活而來（？），死後則是家人沒錢葬埋而來。酗酒會害死自己之外，還會拖累家人，這種說法一點也不誇張。

這張紙大概是我們這輩子唯一無法親眼見到、屬於自己的證明文件。這份精簡說明書歸納出老天爺賜給我們的皮囊是如何走到無法再進廠維修的程度。至今見過不下百件的死亡原因，然而半個世紀前最常見的「老邁而自然死亡」，卻是我最少見過的一種，數量屈指可數。

我說，自然老死真是很幸運的事。同事說，活那麼久又有一些讓你死不了的病更痛苦。我說，意外死的話大概我上輩子欠人家的。同事說，沒想到你這麼宿命。雖是開著玩笑聊，但現在要「求得好死」還真是不容易的事，科技發達到讓我們終得拖著虛弱病體過活，那樣活著實在痛苦。我想能無病無痛的一睡不醒，就這樣上天堂（都死得這麼愉快了，不會是下地獄），必定是這輩子和好幾輩子都做了很多好事，才能死得這麼輕鬆快活。

這輩子無論我們是否能豐富心靈，也該對這天賜的外衣悉心照料。不管你給的是愛還是草率，從生命的某一刻開始，它都會如實奉還。生命走到盡頭時，那張人體說明書上總結的三言兩語就能道盡這一切。